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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丈夫杀害的女人,带着记忆转生 | 科幻小说

何塞·伊里亚特 不存在科幻 2021-06-07
清明时节,扫墓祭祖,踏青郊游,这是一年中我们最为贴近春天的时候,在这个节日中,我们感受生命的轮回更替。4月的主题,「不存在科幻」的小说主题是「生命轮回」。现实语境中,人类个体的生命只能活一世,但在科幻小说里,生命有着更多的可能性。今天这篇2019年星云奖提名短篇小说,讲述了一个拥有上一世记忆的人,寻找当年杀死自己真凶的故事。

作者简介何塞·巴勃罗·伊里亚特 | 古巴裔美国科幻作家,本职是一名中学数学教师。作品刊登于业内知名杂志如《光速》《奇异视界》《炉边杂志》等。《世世灵台未寂,生生因缘不息》获得2019年星云奖提名。

世世灵台未寂,生生因缘不息全文约13700字,预计阅读时间27分钟作者 | 何塞·巴勃罗·伊里亚特译者 | 梁杉、Mahat
似乎每一世的青春期,我都挺格格不入,不受人待见。无所谓吧,可以这么说。有一条好狗,一位好友足矣,我才不愿压抑本性假装融入。艾丽西亚手指着某人对我说:“他在那儿呢,詹米!”几百英尺外,我们这片房车营的新住户从停靠在他家房车前面的一辆货车里搬出一个箱子。他满头灰白,体格健美,好像年老版的巨石强森。我和艾丽西亚这会儿在破烂不堪的游乐场,随意地坐在场内的一张野餐桌上。她双眉紧锁,拧着的眉头在鼻子上方形成一道悬针纹。“我还从没认识过杀人犯。”我耸耸肩。“我是说,我可能认识,但是我不知道他们杀过人。你明白我意思吧?”“不明白。”说实话我根本不在乎这个新来的家伙,哪怕他真的杀过人。我在这儿呆着只是为了离远点,不用听到老迈的弗朗西斯夫人跟我妈絮叨对我的担心。小时候我有时表现得像个男孩儿,有时像个女孩儿,弗朗西斯夫人说这很正常,“是必经阶段”。今年我16岁了,她就说我这样“真是令人担心”,“青少年这样很不安全”,赶紧给孩子“找个心理医生吧”。弗朗西斯夫人不知道的是, 我差不多记得将近400年里的每一世的经历。当然不能说历历在目,但就好像是读过的书一样,总会有个印象。能回忆起的过往生涯中,我有过男儿身也有过女儿身,次数多到足够让我不再在意性别的标签,无非就像人们特别爱往T恤上印的一句标语:“这不是我”。我妈妈人太客气,没法拒绝这位邻居非请自来的家长建议。房车的车身墙壁不够厚,如果我也非得听这些唠叨的话……呵呵,萨巴尔·帕姆斯房车营恐怕得有两个杀人犯。我的小狗米兔用脑袋拱我的手,求挠痒痒。其实米兔是我用来防身的,保护我不受像弗朗西斯夫人那种烦人家伙的骚扰,当然这里指试图用拳头来挑衅和修理我的人。就比如说11年级最臭名昭著的恶棍——康纳·海恩斯。然而,现实情况是米兔虽然是头斗牛犬,性格却像只泰迪。艾丽西亚扭了扭身子。“我妈竟然让他租住在这里,真是难以相信。”艾丽西亚的母亲是房车营的管理者,我想如果她愿意的话,是可以不让这个男人住在这里的。“前杀人犯也得有地方住吧。”艾丽西亚边摇头边翻白眼,一脸“你是白痴吗”的经典个人表情。这套动作跟她真是绝配。虽然她说我白痴,我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世上没有‘前杀人犯’这种东西,”她说。“只要杀过人,你就是个杀人犯。”我把挡住面孔的头发朝后理了理。“他蹲了监狱,服了刑期,对吧?他们让他出狱了,所以你说他应该住哪儿呢?”房车营肯定有不少身世背景复杂的人。“他们根本就不应该让他出狱。夺走别人的生命,后半辈子就烂在监狱里吧。”米兔把大脑袋挤到我的胳膊下,趴在我膝盖上休息。嗯,反正这会儿我也去不了别地儿了是吧。“根本没有天堂,”艾丽西亚说。“那些张口闭口只有耶稣的信仰狂们大错特错。什么都没有,只有当下的生活。如果人们能意识到这一点,可能会好好对待今生,人只能活一次。”艾丽西亚才是错了,但我不能跟她详说,就这样吧。一位跟我妈妈同龄的女人在帮那个男人拆行李,房车前的绿地有一个还在蹒跚学步的小孩子。这个男人看起来老了点,不像会是小宝宝的父亲,不过也许他在弥补逝去的时光吧。“竟然有女人愿意跟杀人犯住在一起,还跟他生孩子,我真是不理解。”她盯着桌子,手指划过桌上刻着的一颗心,恐怕比我俩还年长。“我不想跟任何男人在一起。”我们的新邻居从房车里出来,准备再搬一趟。他朝我们这边看过来,即便隔着这段距离,我俩的眼神还是锁在了一起,一股寒意爬过我的后背直上天灵盖。我认识他。我以前认识他。不是说我认出了他的转世魂魄,我认识他这个人。艾丽西亚碰了碰我,我意识到她一直在跟我讲话。“你没事吧?”我眨眨眼。米兔也担心了,抬起她壮实的脑袋。“我没事。”“真的?”我点点头。可艾丽西亚还是看着我,忧心忡忡。所以我开口说道:“你说得对,跟杀人犯做邻居确实怪怪的。”她面色缓和了下来。“我没说什么让你不爽的话吧,有吗?我说……那什么的时候?我不是指你啦。”“不会啦,”我说。“我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男人又返回房车。“他叫啥来着?”“本杰明,”艾丽西亚语气柔和地告诉我。几秒后,她接着说:“你的指甲涂得真不错。”我看了看新涂的红指甲。之前都是她帮我涂的,这是我第一次自己弄。我很感激她的赞赏,没加什么诸如“对于一个男生来说”之类的限定词。当然她肯定不会那么说的,所以她才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努力让这件事过去。好吧我前世认识现在的邻居。他是个罪犯。过往已逝,谁会在乎呢?然而接下来的几天中,本杰明这个人在我脑中挥之不去。我有种感觉,他这个人很重要,一定有什么缘由。周中的时候,我决定不能让此事翻篇,我得好好搞清楚他究竟在我生命中扮演过何种角色。具体怎么做我也不知道,不过可以找艾丽西亚帮忙。她有笔记本电脑可以上网,我连智能手机都没有。但是上辈子的麻烦事我可不想再当众揭开,还是看看能在图书馆找到什么线索吧。妈妈还在上班,我提前喂了米兔晚餐,抓起双肩包带上公交卡出门了。谁知一到图书馆,我立即认识到自己根本不清楚如何展开针对本杰明的调查工作,我都不知道他的全名是什么。本杰明姓什么?我发短信问艾丽西亚。艾弗里。怎么了?怎么回答才不会引发一连串的追问呢?我冥思苦想。你非得这么八卦是吧?我试着转移话题。对艾丽西亚撒谎未免太差劲,何况我根本想不出什么谎话,顶多撒点小谎。我盯着小小的手机屏幕,担心她要求跟过来。一分钟后她的回复显示在手机屏上,“哈哈记得告诉我你都发现了什么哈。”我长吁一口气,倍觉宽心,却又为我的宽心感到羞愧。即便知道了本杰明的全名,也很难办啊,不知道怎么排除与他同名、同姓或同名同姓的人,也不知道怎么排除其他杀人犯。我甚至不知道他何时入狱,谋杀罪的刑期一般是多少年。终于,我找到一本记录上世纪70年代新闻的档案,其中一张黑白照片上的人分明就是本杰明·艾弗里,只不过年轻很多。一名越战老兵,回国后可能患有弹震症和精神错乱。激情犯罪,被害人是挚友的妻子。被害人的尸体在离此不远的匹斯河岸边被发现并挖出。接着我看到了那对曾经相亲相爱的夫妇的合照:拉里·迪尔伯恩和他的妻子詹米。詹妮,不是詹米,是詹妮。不过名字不重要了。我就是詹妮。
跌跌撞撞走出图书馆时外面正下着雨。坐公交回家的路上,我头倚在车窗上看着雨水冲刷着窗玻璃。如果詹妮还活着的话今年得有六十来岁了。我没有任何有关老年生活的记忆,我总是英年早逝,连怎么死的我都不记得。生命结束时的记忆总是很模糊,和新生时一样。我不再关注玻璃窗,移开眼神后发现有个小姑娘一直盯着我。旁边坐着她爸爸,注意力全在手机上。“你是男孩还是女孩?”她问道。还没来得及细想,我便脱口而出,“我不是。”她歪着脑袋一脸疑惑。可以想象我在她眼里是个什么形象:被雨水打湿的长发,紫色V领衫,涂着鲜红指甲油。该死,她只是个孩子。“男孩和女孩,我都算是吧。”她瞪大了眼睛。“哦!”我又转向车窗。读过报纸,看了照片,我渐渐回忆起过去那一生的点点滴滴。本杰明就是一副我所能想象的杀人犯的模样,高大强壮,一脸的不开心。报纸说他杀了我。不过为什么我感觉不对劲呢?
第二天,学校的日子更难熬了。杀了我的人刚刚搬到附近,我真没法把注意力集中到亨利·詹姆斯[1]和有理函数上。[1] 亨利·詹姆斯(Henry James,1843年4月15日-1916年2月28日),美国小说家,文学批评家,剧作家和散文家。代表作有长篇小说《一个美国人》《一位女士的画像》《鸽翼》《使节》和《金碗》等。他的创作对20世纪崛起的现代派及后现代派文学有着非常巨大的影响。回家的路是我的劫难,米兔没跟着我。这当然给了康纳·海恩斯可趁之机。他坐在房车营外面那块标注“萨巴尔·帕姆斯”的水泥上,旁边站着他的跟屁虫艾迪。我体内涌起一阵惧意。“干嘛呢,吉米。”他叫我。我懒得纠正他,刚认为他时我是叫“吉米”,不过四年前我改叫“詹米”,感觉更适合我。当然没有纠正康纳主要是因为他根本不在乎。我该怎么办呢。可以往回走,到一条街外的牛排奶昔店去,等康纳离开。或者我可以撒丫子跑向我家的房车,当然必须跑得比他快,躲起来。不过如果我真是会躲避的那种人的话,头发大可以短点儿,也不必涂个红指甲。我可能会为此付出代价,但这会儿我不想逃避。经过营标时,康纳一伙儿跳了下来。“你的连衣裙呢,吉米?”艾迪问。艾迪比我矮。但我不会打架,而且艾迪知道他有康纳撑腰。“我穿太丑,给康纳他妈了。”还没反应过来康纳的拳头就砸中了我的脸。我栽到一边儿,尝到了血腥味。“你干嘛非得当个怪胎,吉米?”康纳问。“你要喜欢男人我不管你,但你干嘛装作丫头片子?”其实我今天的装扮不是特别女性化:蓝色牛仔裤配Polo衫而已。我不是同性恋男孩,也不是跨性别女孩。当然,解释就是掩饰,我只想从他们身边绕过。艾迪一拳打在我的肚子上,我倒吸一口气。康纳拽住我的胳膊。“跟你说话呢,可别走啊吉米,太没礼貌了吧。真正的淑女应该表现得更好。”“伙计们,干嘛呢?”本杰明站在不远处。他双臂抱胸,肱二头肌鼓鼓的,袖子勉勉强强卷了几褶。“我们在和朋友聊天。”康纳答道。“说够了吧,想不想跟我聊聊。”康纳松开我的胳膊,向后退了退。“明天学校见,吉米。”他贱兮兮地说。“呵呵,”艾迪补充道。“记着穿裙子。”我看着他们走远,很明白他们在说什么。无人护佑时,他们早晚会逮到我。“你在流血,”他说。“你妈妈在家吗?”“她上班呢。”我实在不该跟杀人犯说这事。“我来帮你吧。”直觉告诉我应该赶紧编几个借口,但其实我不相信他是杀人犯。而且,我很想知道他在我前世扮演的角色,为什么大家认为他杀了我。于是我跟去了他家。他的房车在前排,窗户开着,所以才看到康纳和艾迪在欺负我吧。还有比这更差劲的房车,虽然不是很常见。这辆房车的前任租客有囤积癖,去年死在车里。艾丽西亚和她妈妈里外清扫了一遍。当时屋子里全是艺术手作一类的垃圾,还有吃了一半的罐头。必须戴着口罩才能进去,再多的清扫和消毒也没法把这里变得适合人类居住。这辆房车的存在只是为了证明,人得面临何等绝境才会忍受这一切。不过,我没在里面闻到死亡的气味,只有好几个空气清新剂发出的味道搅和在一起,这也算是改善吧。这儿没多少家具。卧室靠墙放着张旧床垫,厨房灯下的饭桌快要散架的样子。凑凑合合的书架上堆满了平装书和杂志,我在想是他的妻子或女朋友的吗?脸红了起来,这世上最不该瞎猜的就是我吧。小宝宝睡在婴儿护栏内,嘴里噙着大拇指,轻声打着鼾。我差点想批评他说怎么能把孩子留在家里无人照看呢,还好想起来本杰明是为了使我免遭康纳一伙人的进一步伤害。“我拿点棉球和双氧水,你的嘴唇被打开了。”我跟着他来到桌边,坐到一张塑料椅上。他走了过来,手中撕着棉花,我强令自己保持镇定。本杰明呼吸声很重,粗粗的手指有一股花生酱的味道,还好这一世我对花生不过敏。他坐在我对面,帮我擦脸上的血,我的肩胛骨痒痒的。他手指粗糙,动作却很轻柔。“有些人就是本能地毁坏他们不能理解的事物,”他说。本杰明起身在水龙头下洗了一块布递给我。“压住嘴唇,直到不再出血。”“那个,”他接着说,“我叫本杰明。”“我知道。”我脱口而出。糟了!他抬眼看我。“你知道?”“不好意思,我最好朋友的妈妈是房车营的管理者。”“你还知道什么?”我不作声,等于默认他的猜想。本杰明叹了口气。“非常抱歉,”我说。“别告状好吗?她不应该告诉我的,不过这种事很难保守秘密对吧。”本杰明发了句牢骚,收拾干净带血的棉球。“不过,”我接着说,“我知道你无罪。”他抬起眉毛。“你说什么?”我盯着手指。“我会看人。”他哼了一声。我耸耸肩。“那什么,我叫詹米。”“大名詹姆斯?”“就叫詹米。”“好吧,很高兴认识你,詹米。”我把布压在嘴唇上。几分钟后,为了打破尴尬的沉默,我问他,“谁是真凶啊?”本杰明皱起眉头。“这个话题我不想细说,孩子。”“对不起。”“不过有点意思,你让我想起她。如果她有孩子的话,就是你这样。”气氛再次陷入尴尬,他清了清嗓子。“那个房车营管理者家的孩子……”“嗯,怎么了?”“我看见你俩坐在一起。你看她的样子,她是你女朋友吧?”“我们只是朋友。”“噢。”“我们可以只是朋友的。只做好朋友,不约会的那种朋友。”“嗯当然可以。”我咬了一下嘴唇,却碰到了伤口,痛得缩了回去。“这么说吧,我不认为她对我有意思。”“有道理。”“是的。”“好吧。”他起身洗碗,我继续用布压嘴唇。我思绪万千,试着拼接起上一世的点点滴滴。一个小女孩,考上大学,因为结婚退学。我想起丈夫在婚后变得越来越刻薄。我想起自己一遍遍找婚礼时的伴郎寻求建议,拉里只放心我跟他在一起。我想起我决定离婚,我想起拉里……天哪!是拉里干的,拉里是凶手。本杰明打烂了一只杯子,他根本没注意到破碎的玻璃。他盯着我,好像看见了地狱。我喊出声了吗?“你怎么知道他?”哎呀糟了。我当然知道。“呃,瞎猫碰上死耗子?”“好吧。”他拿走我手里的那块布,没有理会还在流淌的水龙头。“血差不多止住了,很高兴认识你。你该回家了。”他说话的时候气都不换一口,还没明白怎么回事,我就被请出门外。“那就多保重。”他对着站稳的我说。“谢谢,本杰明。”最后一个音节还没脱出口,门就在我眼前关上。回家的路上,过往每一世的我都跑了出来,挤在脑袋里,他们都很生气。那个王八蛋拉里,竟然杀了我,竟然逃脱了法网。我想砸东西,我想尖叫,我想把书包里的每个笔记本都掏出来,撕下每一页纸,再一张一张地揉成一团。我想撅铅笔,我想大声尖叫。好想哭啊。我被杀害后别人是怎么说我的?没人关心杀害我的真凶是谁吗?他们只是把罪名栽赃到最方便的那个人身上,然后一切照旧岁月静好,拉里·迪尔伯恩从此过上幸福的生活。我回我家房车的路上,在脑中幻想跟拉里对峙的场景。我从不是个有暴力倾向的人,至少我能回想起的每一世都不是,但现在我真希望自己有这种天分。见我开门进来,米兔扑上来想跟我玩,米兔总是想着玩儿。“现在不行,”我说。接着在她脖子上套上项圈。她听得懂很多话,然而不包括“现在不行”。不过她还是很开心能出去遛个弯儿。我幻想这会儿出去能碰到康纳和艾迪,想看看他们受人威胁时会有何感受?我在头脑中展开这一场景,虽然58磅重的米兔其实是个小甜心,但外人眼里她可是头很吓人的、能咬死人的凶猛斗牛犬。我想象的到人们听到有关斗牛犬袭击事件的反应,想象的到他们提请有关部门对米兔实施人道毁灭。不会的,如果真的遇到那俩家伙,我肯定会紧紧拽住牵引绳,哪怕他们欺负我。我终归不想失去米兔。就是这点让我气得要命——我还有詹妮,还有脑袋中的那些声音。世界上所有康纳和拉里这样的人总是能逃脱惩罚。肯定能做点什么,让拉里付出代价。他不知道我的存在,不知道我清楚他做过的一切。越往前走,我想起来的越多。他永远不会料到我会找上门来。“当心着点,拉里,”我小声说。“我来找你麻烦了。”米兔的尾巴甩过我的膝盖,她不明白我在说什么,但是她很开心,她一直很开心。“我告诉你,不是他干的!”艾丽西亚嗤之以鼻:“你怎么知道?就因为他这么告诉你的?”我俩坐在她的床上,我躲着她的目光,只盯着她房间墙上的海报看,有小丑女、黑寡妇、费罗莎指挥官。艾丽西亚喜欢强势的女性,而我喜欢她,这一点最好还是先别让人知道。“听我说,”我说,“看人的心思我还是挺在行的,我相信他。再说他也服完了刑,也没什么理由要骗我。”“理由就是让你这样的人信任他。真是见鬼了,你还进了他的房车?”“我受伤流血了。”“那又怎样。”我抽出盘在身下的双腿,转过身面对她:“听着,好多人都背地里说我是怪人,咱俩都是。以前我一直在挺你,这次你能不能挺我?”她咬着嘴唇不说话,半晌叹了口气,说道:“我不知道你想要我做什么。”“你不是有台电脑。搜索下这个迪尔伯恩,看看能挖出点儿什么。”“干什么用?”我扯了扯她床上的床单,平整了一下。无论怎么回答都不好解释。“我还不知道。”她朝我翻了个白眼,不过还是从床头柜里抽出笔记本电脑,开始咔哒咔哒地点击起网页。搜索过程中,她不时发出受挫的声音,她的搜索结果和我在图书馆里搜到的差不多。我不想明说我对迪尔伯恩已经痴迷到何种程度,所以只好故意让她重复我的路径。最终,她无奈地笑了起来,给了我一个遗憾的表情。“祝你好运。”“什么?”“拉里·迪尔伯恩就是迪尔伯恩汽车销售公司的迪尔伯恩。他是奥本代尔公路边上的那家大型汽车销售中心的所有者。湖畔高中的橄榄球场就是以他的名字命名的。他可有钱了。”我的眉头揪住了。原来他还很有钱,逍遥法外的感觉真好。“我们去拜访他一下。”我说。她面色一沉:“去干什么。”“我们可以装作买车。”“听着,假设你是对的,那迪尔伯恩就是个危险家伙。”“他是危险家伙,不过是四十年前。”艾丽西亚直摇头。我换了一招。“你一直说你在这儿很闷很无聊,周围的人都是哪都没去过的土包子。你还一直说你想要干些冒险的事,比方说参加空军。那好吧,我们就去冒个险。我不是说要去和他当面对质什么的,只是想亲眼看看杀害我——杀害詹妮·迪尔伯恩的凶手。他不知道我们知道他的身份,所以没有理由要怕他。”她眯起眼,我抢在她提出反对之前,连珠炮地说:“要是费罗莎指挥官会怎么做?”她做了个鬼脸。“我不是小屁孩了,詹米。”“对不起。”我从她的床上下来。“你去哪儿?”“我自个儿去,”我说,“坐公交车去。”“别,”她说,“我觉得你疯了,不过还是我开车吧。”我们告诉她妈妈我们去图书馆看书,在她盘问之前就一阵风地跑了出去。一上了公路,我们摇下了车窗兜风,北上走17号州内公路。艾丽西亚妈妈的车是一辆破旧的通用土星系列休旅车,车龄大到差不多够进酒吧的合法年龄。车里又热又闷,我几乎后悔没有搭公车,然后又想到那样就孤身一人了。我们刚停好车,就有一帮汽车销售像鬣狗一样围了上来,看到我俩从车里出来,便立马丧失了兴趣。我猜是没有大人陪着,他们便认定我们不是来买车的。我带头一路走进空调过冷的大厅,东张西望地四处寻找,终于找到了接待处。“你好,”我跟柜台那头的女士打招呼,“迪尔伯恩先生有没有碰巧在这?”她抬起头。“请问您是哪位?”“我们是,呃……”“我们是湖畔高中的学生,”艾丽西亚脱口而出,“呃,我们也是编写学校年鉴的工作人员。因为迪尔伯恩先生一直对我们学校十分慷慨,我们想他能否赞助我们学校今年年鉴的一个页面。”我强压住想要瞪艾丽西亚一眼的冲动。我们的确为学校年鉴做事,但是为皮肯斯高中,而非湖畔高中。学校一直靠我们来卖广告,而我最不愿干的就是给一帮本地企业打推销电话,好让他们像对待怪胎似的对待我们。好嘛,现在我就在做这件事,只是为了别家高中。不过我还是得表扬她,这份急智很难得。接待员的表情柔和了下来。“啊,这样。好吧,他不太会来展厅这边了,但的确没错,他应该会赞助一页。”接待员从柜台上的名片盒里随便拿了一张销售人员的名片,翻到背面,在上面写了点什么。“你们可以去这个地址看他,我敢肯定要是知道你们是湖畔的学生,会开心死的。”她说话的方式里有什么东西让我觉得不太对劲,然而直到二十分钟才搞明白。艾丽西亚把车开到了名片背后的地址:蓝马临终关怀院。“临终关怀院是什么?”艾丽西亚问道,“是给背包客住的便宜旅社吗?”“不是,这个地方是给要死的人住的。”“啊。”我们把车停稳在一棵橡树的树荫下,有那么几分钟,然后艾丽西亚问我:“我们能回家了吗?”我呆滞地点了点头,看着窗外。一切都太不公平了。拉里·迪尔伯恩杀害了他的妻子,也就是杀害了我,却永远不用面对司法的审判。一天牢狱之灾都没有。他赚了一堆钱,活完了一辈子,最后还能寿终正寝。就算我能找到他犯罪的证据,也没人会起诉他,何苦呢?
新闻里说发现我尸体的河床离这儿不远。几天之后,放了学我带着米兔在那一带闲逛。米兔在小溪和我之间来回奔跑,溅了一身的泥巴和脏东西。我猜我有这样的想法,米兔或许能刨出一星半点的证据,或者我能记起自己是怎么死的,也许能带我找到什么东西。不过米兔不是那种狗,他们找到尸体的时候也已经把那块区域翻了个底朝天。我还能指望几十年之后发现什么呢?就算发现了,我又能做什么呢?其实我对这个地方一点记忆也没有,应该拉里抛尸的时候我要么已经死了要么人事不省。我们之间的关系我倒是记得越来越清楚,他的黑暗情绪越来越黑暗、越来越频繁,就算升职也只能让他开心几天,之后又陷入沉闷。我记得只有在他的好兄弟本杰明的家里我才感到安心,我还记得本杰明说服我必须得离开拉里,还帮我整理行李。我记得带着自己的行李去他家住了一晚,试着想出下一步该去哪儿。本杰明。拉里杀害了我却还能逃脱法律制裁而且善终,简直让我怒不可遏。可我一点也没去想那个为我的死付出代价的替罪羊。我一直只为自己枉死感到天道不公,却从没想到那个人一样不公的人生。我对拉里已无可奈何,但可否为本杰明做些什么?我把米兔叫来身边,一起走回家。才走到半路,艾丽西亚的汽车冒了出来,停在了长满青草的马路牙子上。“我有种预感,你会走这条路。你着魔了,詹米。我很担心你。”她帮我把米兔塞进休旅车的后座。有一辆破车的为数不多的好处就是,你不用太在意把车弄得更脏。“我想我有个主意,能为本杰明平反。”我说道。她的视线一直盯着前方的道路。“哦?”“嗯,我能借条连衣裙吗?”
艾丽西亚不怎么穿裙子,她的穿衣风格不符合我想要的。不过她和我的体型差不多,而且她愿意帮忙,这点很重要。她打开笔记本电脑,调出了一张詹妮·迪尔伯恩的照片,拍摄的时间是她和拉里还很亲密的时候。她穿着一条牛仔长裙和一件高领上衣,开心地仰天大笑。我想我还记得那段时光。“好瘆人啊,”艾丽西亚嘟囔着,“她长得好像你,就像是你姐姐一样。”“你这儿找得到什么衣服,跟她的衣着类似?”“似乎詹妮喜欢朴素风格。我可不那样。”“那你有什么衣服能勉强搭边儿的吗?”她皱起了眉,然后舒展了开来。“我还真有。”她没朝自己的衣柜走去,而是走到床尾的大箱子跟前,在箱子里乱找一气,拖出一件卷成一团的衣服。“是我希尔达阿姨的衣服。”她如此说,好像这样介绍就能说明这件衣服很适合我的要求似的。她在床上摊开了衣服卷。这是一件咖啡色的连衣裙,点缀着粉白相间的小碎花,和照片里的装束一点都不像,但我理解艾丽西亚为什么选它——70年代的热播剧《脱线家族》和礼拜日吃早午餐时就是穿这种衣服。“我不怎么喜欢我阿姨。”她说。“可以理解。”“上次希尔达阿姨来我家的时候,老妈非逼我穿上,之后我就扔这儿了,再没有想起过。”她拿起裙子在我肩上比样子,小鸡啄米似的赞许地点头。我嗫嚅着说:“实在是……太丑了。”艾丽西亚咯咯直笑:“你问我要连衣裙,可没说要好看的啊。”我在她家卫生间试衣服。我盯着镜子看,试图在艾丽西亚品评我之前,得出我自己的评价。我担心连衣裙会在不恰当的地方太肥或太勒,但裙子是立体剪裁,所以还挺合身。我想起来以前的样子,就像镜子里的我,只是不是同一个我。我试着想象如果康纳撞见我这样子,会有怎样的反应,他和艾迪肯定会大动肝火。好吧,去他们的。他们没有发言权。我拉开门,穿过走廊回到艾丽西亚的房间。她绕着我一圈圈踱步,边走边轻轻地点着头。“接下来该化个妆。”她说。化妆的话我一般喜欢淡妆,稍许用点粉底,勾上浅浅的眼线,不想让人看出我精心化过。试了几次都不合适之后,艾丽西亚和我决定化个更直接的女式妆容,我很满意。“站起来……”她说,“让我瞧瞧。”我站在她的化妆台旁,突然有点不好意思。她的眉毛扬起。“我还是很讨厌这条裙子,但是他娘的,你——”她咬着嘴唇,“你还真漂亮。”我的头颈和脸都发烧了起来。我知道她没那个意思……我知道她只不过是想鼓励我。不过一想到她是认真的,感觉也不错。她妈妈回家打断了这温馨一刻。我一看见她的车停到了外面卵石车道上,就想抓起我自己的衣服躲进厕所里避过风头。但我决定保持镇定,站在原地不动。我已经悟出,一旦你开始遮遮掩掩,就很难再理直气壮。前门传来咔嗒两声开锁声,艾丽西亚的目光迎了上去,而我心里七上八下,心想是否该把自己的脸都蒙上。“我回来了。”她妈妈大声说道,搞得像不够明显似的。片刻后,她开了门走进来。“哦,嘿,我没注意到你还有客——”她眨巴了好几下眼睛,“哦,你好,詹米。艾丽西亚,我想和你说句话。”艾丽西亚跟她进了主卧室,随手关上了门。我光着脚悄悄走到门外的走廊。声音穿过房车薄薄的墙壁,听的相当清楚,我都用不着把耳朵贴在门上或是用别的什么手段偷听她们的谈话,即使她妈妈尽量压低嗓子。“亲爱的,我知道你喜欢女生,不喜欢男生,我也知道詹米混淆了自己的性别,但我不喜欢有男孩子在你房间里玩变装。”“詹米什么事情都没混淆,”艾丽西亚回嘴,“而且不管怎样,是在卫生间换的。”我退回她的房间,关上了身后的房门。我真的听不下去了。我不想听艾丽西亚反复向她妈保证我不是她想的“那样”。我不想听到艾丽西亚的妈妈说出什么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的话,虽然她一直对我不错。有些人一直很难适应我,这我都懂。我不在乎他们最终是如何做到,哪怕是假装,待我如常人。我不想知道太多,不想了解他们找到解决之法的心路历程。艾丽西亚回到房间后,并没有让我离开。她一点也没提起跟她妈妈的谈话内容,我也没有。我觉得一切都挺好,只要没有人告诉我反面情况。“我们还要给你买双搭配的鞋,脚上的人字拖可不行。我可以开车送你去锡布灵的购物中心,会很有趣的。”我迎上她的目光,思忖着她想干嘛,艾丽西亚不爱购物。“没错,”我同意道,“可我要去的地方应该没人注意我的鞋子,要不下次?”她笑了。“的确是,”她的两条眉毛都扬了起来,“你得告诉我你的计划是什么?”如果我说了,就得跟她解释所有细节,而我还没准备好。我摇了摇头:“你会试图劝我别去。”她不停咬着嘴唇,我说不好她是起疑心呢还是受伤害了。“真心感谢你的帮助,”我说,她没有回应,我接着说:“我差不多该走了。”她终于回应我的目光,把我拉到她的身边给了我一个拥抱。“无论你的计划是什么,多加小心。”“我会的。”说完我就出了门。我后悔没让她开车送我,穿成这样坐公交不太方便,有车送会省事很多。但坐公交能多给我点时间,去斟酌要说的话。去往拉里居住的老人院的公车上,我一路都等着有人对我说些或做些什么,无论是识破了我的乔装打扮也好还是把我当成个姑娘。我后悔没带上耳机,那样就能把身边的噪声或旁人的对话屏蔽掉。只不过这么做太蠢,要是撞上什么麻烦,更不容易听见并反应过来。不知怎么,这段我以为会挺煎熬的公交和步行路程,就这么过去了。每个人都忙着自己的手机和音乐和烦心事,根本无暇顾及我。到了临终关怀院后,我依葫芦画瓢儿,把汽车销售店里的那套说辞照搬给那里的前台。他们告诉我拉里房间的方位。就这样我一路穿过庭院花园,护士工作台,以及十来扇门,门边上都有用马克笔写的病人名字。我差点走过了写着拉里名字的房门。一看见他的名字我立马急转身,努力展现出自信,装作自己以前来过这儿。进屋后我轻轻关上房门,房间里挺暗,我眨了眨眼睛,适应了过来。窗帘已经拉上了,挡住了低垂的夕阳。除了天花板吊顶里暗嵌的一圈昏暗的日光灯,发出亮光的只剩下墙上的一台平板电视,蓝幽幽的光浸没了整个房间。放在五斗橱上的鲜花随着屏幕每一次的闪烁,投下了妖异幻动的影子。房间的正中,一张特大号病床占据了几乎所有空间,毁掉了某人费了许多功夫、刻意装潢出的平凡人生的假象。拉里躺在病床上,脑袋歪向一侧。我向他投去了今世的第一眼。在我的记忆里,他身材高大、暴躁易怒、让人不住的害怕。而他现在看上去虚弱憔悴,不禁让我同情起来,直到我想起所有他毁掉的人生。我的、本杰明的、还有更多人吗?拉里这种人应该不止杀害了一个人。我走到床沿边,现在就可以动手复仇,没人阻拦得了我。然而,我不认为这样会让自己更好过一点,也不会对本杰明有任何好处。何况我不是来复仇的。电视遥控和呼叫装置用鳄嘴夹固定在了他的床单上。我把它解下来,把电视音量调低,随后放在地板上。“拉里。”我叫他。他发出了一声清鼻涕的恶心声音,可是没有醒。“拉里!”他眨巴着眼醒了过来,迷糊地看着我,突然双眼圆睁。“你他妈是谁?”他的嗓音粗哑,夹杂着嘶嘶沙沙的喘气声,几乎听不清楚。更多的回忆涌了上来——拉里疑神疑鬼、拉里狗眼看人低、拉里好勇斗狠。我感受到一种奇怪的对比,就像双重曝光的照片。当听到拉里的话音里露出这种危险的语调,一部分的我认为自己应该害怕,可是他不会再吓唬到任何人了。“你不记得我了,拉里?好伤心啊,我可记得你。”“我一辈子都没见过你。”他说着,手上拍击起本该有遥控器在的地方。“我可记得匹斯河那晚。我记得你,我,还有本杰明。我敢打赌他也一定记得。”他停止了摸索,再一次打量我。他突然摇头,呼吸急促:“不可能是你。”我俯身看着他说:“看着我。”“詹妮。”他的声音轻如蚊蚋。他的眼神一会儿看我,一会儿看床沿,应该是在找呼叫按钮。然后,他在床的另一侧拿到了什么东西,我进门时并没有注意到。有那么一刻,我以为是什么备用呼叫按钮,心一下抽紧了,但那件东西没有话筒或麦克风之类的部件。我从他手上一把夺过那件东西,看上去像是某种镇痛泵。“不行哦,拉里。我正跟你说着话呢。开小差可是很不礼貌的。”“你已经死啦。”他嘶哑着说。“没错。你很快也会,我等着你呢。”他一下僵住了。我心里一紧,生怕不经意间让他心脏病发作或是出现别的什么要命的病症。我凑得更近了一些。“我向你保证死亡一点都不愉快。你让一个无辜的人为我的死付出了代价,你死后的世界里可不会再有人帮你擦屁股。”这番话似乎燃起了他以前的一点好斗。“本杰明才不是无辜的!他背叛我!他跟你偷情!”“本杰明和我从没有偷情过。”我说道。我相当肯定这是真的。“你杀我的那天,他还试着说服我回到你身边。”这部分肯定不是真的。“我搭了一辆车,去了温特黑文的长途汽车站,那是因为我很怕你,拉里。后来我改变了想法,就用公用电话给本杰明打了电话。他说你是个好人,只不过有段日子很难熬,说我该再给你次机会,然后他一路开车过来把我接了回去。”拉里无力地瘫在床上,脸色阴沉。“听着!”我用命令的口吻,又想起护士、护工和各色病人都在附近,又压低了嗓子:“他没有把我从你身边带走,相反把我带了回来。”“从头至尾他都是你的好友,反而是你夺走了他的人生,当然还有我的生命。他值得有更好的境遇,拉里,我也是。”他抓住我的手腕;他的皮肤疲软地像卫生纸,可他的握力还很强健,甚至让我有点痛。“你还是那么美,詹妮。求你别再离开我。”“我无法留下来。我的时间已经过去,你无法归还从我这儿夺走的一切。”我目露怒火,而他设法慢慢往后挪,试着躲开我的气场。“但你可以归还一部分从本杰明那儿夺走的东西,你可以报警自首,告诉他们本杰明没有杀我。说出来吧,拉里,不然在地狱里夜夜与我相见吧。我会让你悔不当初的,相信我。”他举起一只手挡在自己面前。“住手!我会自首的!求你了,詹妮!”我拿起床头柜上的电话拨号。刚接通人工服务,我就把听筒递了过去。“别让我失望,”我说,“我看着你呢。”他接到我递过去听筒的那一刻,老泪纵横,不过讲起话来还是足够连贯。他讲电话的时候,我离开了房间,避免之后有人到场问我一些我回答不上的问题。
一星期之后,我在遛米兔的时候遇见本杰明带着他的小女儿,在他的房车前种各种花花草草。他朝我挥手,我也向他挥手致意,才发现他其实是招呼我过去。“我碰到了一件邪门的事,”他一边说,一边站起身,双手在牛仔裤上蹭了两下。“今天我接到了保释官的电话,拉里·迪尔伯恩自首了。又是一桩临终忏悔的那档子事,据说许多冤假错案就是这样推翻的。”我用尽全力装出惊喜的神情。“那可太好了!”米兔摇着尾巴,仿佛拉里是个许久未见的老朋友。“是啊。”他一边说着,一边抚摸米兔,可眼光一直停留在我身上,细细打量着,仿佛要把我看穿。我在那里有点手足无措,只好耸耸肩,说道:“我很开心你最终得到正义的部分伸张。”这句话一出口,就感觉很蠢。他已经服完了刑期,天下没有任何人能还给他失去的人生。本杰明像是会读心一样,他说:“找工作能方便许多。很多人看到求职申请里有那行字,就不会再看下去了,从前就是这样。一旦人们用一个词就能概括你,比如罪犯,他们便认为只需要知道这个词就能了解你的一切。”我点了点头。他的小女儿在泥巴地里捏土块玩过家家的游戏,而我想着她的爸爸洗脱了罪名,会如何影响她未来的一生。“我可以替你照看她,”我脱口而出,“你去找工作的时候。”我的脸烧红了。他或许会待我像个正常人,但不代表他想要我照看孩子。“那可太好了。”我给米兔挠痒,试图装作没事人一样。“那么,”他朝艾丽西亚房车的方向点了点头,“你会约那姑娘出去吗?别告诉我你对她不感兴趣。”“我……没有不感兴趣,”我深吸一口气,“大概是怕。”“怕她看你与你看待自己的方式不同?”我的心一沉。“是的。”“我懂你,”他说,“但如果你不冒着失望的风险博一下,你永远不会给他们让你惊喜的机会。”看我没有回应,他又说了句:“如果她说不,你会不再把她当作朋友吗?”我摇头。“那就没道理既想获得什么却又连试一下都不敢。”我瞄了一眼她的房车,彩虹百叶帘标志着她的卧室小窗。“我大概会。”他在我的肩膀上沉沉地拍了一下:“祝好运。”这感觉更像是命令而不是别的什么,我机械地朝着她的房车走了几步。当我的大脑反应过来双脚的动作,停下脚步反而比继续前进来得更为尴尬。不管怎么说,本杰明是对的。他看穿了我,就像我知道真实的他一样。艾丽西亚同样总能看到真实的我,我意识到。我走快了一点,米兔紧跟着蹦跶到了我前面,拉着我,好像所有人都猜到我想去哪儿。我刚一敲门,艾丽西亚就出现在门口。“嘿。”她说。“在忙什么吗?”她耸耸肩:“看电视。”“想出去逛一圈吗?”“当然,”她说着走出门,站到门外的木板平台上,“发生了什么事吗?出什么事了?”“没啥,”我说,我牵着她走下台阶,“什么事都没有。”我俩走向大街,一路上都不曾开口,仿佛不想有任何言语占据我们的私人空间。所有看见我们的人,应该都会以为我们已经是对情侣。也许回家的时候,我们就是了,也许不是。反正,我们都会好好的。(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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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这篇2019年星云奖提名短篇小说,其创作和发表的背景是2018年反性侵性骚扰运动如火如荼的时候。主人公多次转世并能保留前世记忆,而每次转世的性别有男有女;作者通过该人物设定,声援两性平等以及性向平权。主人公多次转世并能保留前世记忆,有悖我们的常识。但作者巧妙利用了这一假想前提,为主人公这一世的性格感情行为等各种与别人略有差异的情况,用受到前世记忆的影响而合理化,由此把主人公的形象刻画得十分丰满,同时也带出了对性别和性向的社会思考。——Mahat

 上周短篇科幻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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